也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，就被一個稱呼壓著。

所有人都在說，你是Baek家族的大小姐，以後要繼承整個家族，所以必須要做到這個、完成那個，你不能休息，你必須比所有人都要強，如果沒有完成那些，怎麽有資格睡覺。所以白念從小到大都沒有好好休息過，就算累到窒息，腿腳都站不穩了也要繼續堅持著訓練。

這就是她的生活。

母親對她的要求很高，從來都不會松懈，除去元素魔法的訓練，還給她增加了煉金魔法的訓練課程，不管她怎麽努力，母親都沒有對她展露過笑顏，好像總是對她不滿意。

她知道，在家族外面還有一個人，叫邊伯賢，就算素未謀面，也從母親那裏聽到過很多次這個名字，她可以輸給任何人，但不能輸給邊伯賢。

可她也不能輸給任何人。

因為作為Baek家族的大小姐，不能有輸的記錄，就算用再不齒的手段，也一定要贏，這就是她從小接受的教育，因為只有勝者才有話語權，才能讓她在家族內部站穩腳步。她不知道這樣對不對，可她只能夠接受，因為這是生存的規則。

就算母親對她很是嚴苛，可白念是知道的，母親很愛她，除了在訓練的時候對她嚴格之外，對她特別好，什麽要求都會滿足她。

“念念，你以後不能愛上任何一個人，明白嗎？”母親總是這樣對她說。

那時候的白念不明白母親說的話到底是什麽意思，只能夠點頭，那些詞對她來說太過遙遠，但她多少還是知道的，母親在說的，是自己和父親之間的事情。

家族之間的聯姻大多數都是沒有感情基礎的，可是母親很愛父親，所以她才願意接受這一段聯姻，可父親從未愛過母親，他愛的，是那個叫邊伯賢的人的母親。

因為這樣，母親做過些什麽事情，白念多少都清楚一些，她覺得這樣做沒有錯，畢竟那個叫邊伯賢的不過是私生子，有什麽資格跟自己搶父親，更別說，自己的母親還因為他們這樣傷心。

雖然這樣的日子並不好受，但白念覺得就這樣過下去也沒有什麽不好的，直到某一天，她為了躲避老師，躲進了父親的書房。

“你告訴我！你是不是還跟那個女的有聯系！”母親的聲音跟平時很不一樣，聽上去是哭過了。

父親不耐煩地打斷她：“都跟你說了多少次，我的事，你別管。”

“我憑什麽不管！你是我丈夫，你被外面的女人勾去了心思我能置身事外嗎！我連自己的丈夫都看不住嗎！”

父親並沒有回覆她。

“白景松！你說話啊，怎麽一句話都不說，心虛了，承認了？終於不想繼續面對我了？你是不是早就忘了我是你妻子了！”

躲在書櫃裏面的白念忍不住開始哭泣，用小手背抹著眼淚，拼命捂住嘴巴，不讓自己發出聲音，至少不能被外面的人發現。這是她第一次聽到母親那麽絕望的聲音，甚至夾雜著哭泣聲，腳步聲，瓷器砸在地上破碎的聲音。

她很害怕，她覺得自己就快要沒有家了，父親會不會把他們都趕出去，會不會不要母親，會不會……

連她都不要了。

“夠了！”

一瞬間，所有的聲音都停止了。

渾身顫抖的白念也被嚇得楞在了原地。

“該做什麽就去做什麽吧。”

隨著一聲關門聲，母親哭泣的聲音再次傳入白念的耳中。離開書房的是父親，而母親依舊在原地哭泣。

她悄悄從書櫃裏走了出來，小跑了幾步抱住母親，想要安慰她，但是還沒等她開口說什麽，就覺得自己的衣服沾上了什麽，濕了一大片。

鮮紅的血沾滿了裙擺，原本白色的綢緞上被染上了鮮艷的紅色。

“媽媽——媽媽！”白念嚇得聲音都開始顫抖了。

被她呼喊著的女人努力擠出了一絲微笑，這是她第一次看到母親的笑顏，沒想到卻是在這種時候，她嚇得都哭了，一遍又一遍地喊著她，想要讓她給自己一點回應。

“不要愛上任何人，你看我現在……就是愛人的下場……”

這是母親對她說過的最後一句話。

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，白念決定重啟荊詞的研究，如果能夠讓時間倒流，那麽母親就可以回來，就不會死在自己面前，可是不管她怎麽說，父親都不同意，明明母親是因為他才死的，還有邊伯賢……

她討厭父親，更討厭那個叫邊伯賢的。

如果不是他們母子倆，他們一家三口會很幸福，而這一切的根源，全部都是因為他們！所以她決定要一步一步把父親推下臺，架空他的權利，然後取代他的位置。

契機就在進入聖易之後的第一年，她知道了都暻秀的存在，如果有帝國軍隊的幫助，那麽成功的概率會提高很多，令她沒有想到的是，都暻秀很快就答應了她，並且傾盡全力幫助她。

為什麽他要這樣幫助自己，會不會有什麽目的？

但是既然是利用婚姻關系捆綁在一起的合作夥伴，如果他有什麽和自己一致的目的，那麽一起完成也未嘗不可，但她沒有想到的是，都暻秀喜歡她。

喜歡……

這是她最碰不得的東西。

喜歡一個人，會落得她母親那般下場，因為愛情會讓人有軟肋，會讓人卑微，而她身為Baek家族的家主，不能有任何的軟肋，也不能向任何人低頭。

從一開始她就沒有退路。

從出生開始就註定了，她這輩子都不能有喜歡的人，即使那個人是都暻秀。

所以她處處拒絕他的好意，用一切冷漠的方式來回避他的心意，以為這樣就能夠阻止他對自己表達愛意，以為這樣就能夠兩全其美。

可她沒有想到，都暻秀會殉職。

舉辦悼念儀式的那天，雨下得很大，她沒有去現場，只是站在庭院裏，管家撐著傘站在她邊上，看著白念把一封又一封的信投入焚燒爐裏，那些紙張很快就在火焰的灼燒下化為灰燼，什麽都不剩下。

白念沒有哭。

只是也笑不出來。

信實在是太多了，她最後只能把籃子裏的信一口氣全部倒進去，然後註視著它們一點一點化為灰燼。煙熏得眼睛有些酸，好像快要流淚了。

“大小姐其實可以去悼念儀式的。”

“不用了。”白念閉上了眼睛，“我去悼念什麽呢，與其浪費時間懷念已經故去的人，不如好好思考一下接下來Baek家族應該怎麽辦。”

總是沈浸在過去之中是沒有用的，她回應不了都暻秀，就算她再清楚他對自己的感情，她都不能碰“喜歡”這種東西。

她喜歡過他嗎？

其實白念自己也不清楚，只是替都暻秀感覺不值得，如果他選擇的那個人不是自己，也許不會走上這樣的道路，可偏偏是自己。

Baek家族家主的名號背後到底是什麽，需要背負什麽，只有她才清楚，那些負擔也不需要跟任何人分擔，由她一個承受著，就夠了。

她不會為都暻秀的離開而哭泣，因為沒有必要，回望過去不會對現實有任何的幫助，除了徒增煩惱。

她想，她應該沒有喜歡過都暻秀，只是，他這樣的人，作為合作夥伴而言確實不錯，是一個值得信賴的人，就是可惜了，他喜歡她。

“你不該喜歡我的。”白念喃喃自語。

信已經全部都燒完了，雨還沒有停，雨點打在傘上的聲音好像在敲擊著人心，竟然帶來了一陣酸楚。大概真的是環境的渲染吧，居然還覺得有一點悲傷。

“你先進去吧，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。”

管家想要把傘給她，但是被白念拒絕了，她就這樣站在那裏，閉上眼睛，任由雨點打在自己身上，毛衣已經被打濕，黑色的頭發貼在了臉頰上，視線一片模糊，臉上盡是水珠，好像哭了一樣。

但她沒有哭。

在都暻秀去世後的周年裏，白念會偶爾抽出時間，去烈士園看望他，在他的墓碑前放上一束白菊花，靜靜地站一會兒。

她每年都會來這裏，只是一個人來這裏。

和都暻秀的婚約因為他的去世自然就解除了，族內的長老讓她趕緊找一個更好的魔法師訂婚，但都被她拒絕了，並不是因為還惦記著都暻秀，只是覺得沒有必要，那樣一個喜歡她的人都落得這個下場，何必再換成別人呢。

這個世界上，愛她的人，恨她的人，她恨的人，都已經離開了，仿佛全世界都拋棄了她，只剩她一個。

母親走了。

父親走了。

都暻秀走了。

邊伯賢走了。

有關的，無關的，都徹底消失在了她的世界裏，好像她的整個人生在他們都離開了之後就按下了快進，發生了什麽，盡數遺忘。所有的一切都被拋棄在了時間的荒野裏，而她就站在那片荒野之中。

“都暻秀，你相信人會輪回嗎？”白念忽然開口道。

沒有人可以回答她。

“如果有輪回的話……”

如果有輪回……

她說不下去了。

微微勾起嘴角：“你還是不要遇到我了。”

因為我不能愛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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